欲取鸣琴弹,恨无知音赏——竹露滴清响诗歌浅说
2019-04-06 10:41: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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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慧平(云南)

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:这是一个喧嚣的时代,虚浮纷扰的世界,躁动不安的灵魂,诗人被当作茶余饭后嘲弄的绝佳对象,诗歌已被痞子无赖当成泻欲的工具。诗歌这盏点亮人类童蒙的明灯,如今却处于一片荒疏之中。正如海德格尔所言:“语言的疏荒意味着人类本质之被戕害。”诗作为最高层次之言说,在我们所置身的这个伟大时代已被世人无情唾弃——可以这么说,谁还默默苦心经营着贬值的诗歌,谁就注定终生落寞穷困。这个世界已堕落如此——惟有金钱、权力是炙手可热的,因为金钱和权力在这个时代俨然成了一切幸福生活的前提。谁不想在有生之年惬意气派地挥霍金钱滥用权力,谁就真正病入膏肓神不附体。然而在滚滚红尘中却偏偏有那么一些人,不愿意委身于金钱,不愿意被权力所奴役,默默坚守着诗歌还会照亮人类前行步伐的亘古信念,用勤奋的诗笔惬意描摹着遥不可及的明天——我这里要说的竹露滴清响便是其中一个特立独行的范例。

提起竹露滴清响,我的耳边便不由响起了《夏日南亭怀辛大》里那些传唱千古的诗句:

山光忽西落 池月渐东上

散发乘夜凉 开轩卧闲敞

荷风送香气 竹露滴清响

欲取鸣琴弹 恨无知音赏

感此怀故人 中宵劳梦想

我想,诗人以“竹露滴清响”作为笔名,必有其深意:荷风竹露乃大自然之绝妙音符——试想,荷风送暖,“不为无人而不香”,层层风浪过处,荷叶依然亭亭;竹露清脆,响遏流云,不会因为没有知音便发不出生命的最强音。然而一个巨大的悖论却由此诞生了:既然能够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那么何来“欲取鸣琴弹,恨无知音赏”呢?是啊,人不过是幽谷中一自开自合、自生自灭之草芥耳!至此,我方领略了诗人竹露内心深处隐隐透出的孤苦与无奈。

走进竹露诗歌,便被诗中幽微的境界、密集的意象、精彩的思辨和醇美的语言所吸引,沉湎于她绘声绘色的娓娓叙述而无力自拔——就像一个烟榻上惬意吞吐的资深瘾君子,大口吸食着竹露从千里之外给我送来的诗歌鸦片——云烟雾霭中,终于忍不住拍案叫绝。诸君请看:

这样的季节适合向南,南方以南

这样的季节北极星以北,雪在对岸发芽了

我已不惯于莽莽,不惯于豪放

鄂伦春人的箭镞已经锈迹斑斑

几千年前河从这里流过,一个民族从这里流过

有一双乳白色的翅膀

背对城市,影子里有最后一朵花的香

离开人群我开始狂欢

(——节选自《南方以南》)

让我们以另外一种叙述方式进入本诗:为什么这样的季节适合向南?因为我来自北方,我的血液里流淌着雪原祖先茹毛饮血的豪放。几千年前河从这里流过,一个民族从这里流过,岸边的郁郁花香从此便成了祖先弥留之际的一段美丽怀想。几千年后,雪仍在对岸发芽,可是鄂伦春人的箭镞早已锈迹斑斑。我身上兽皮的气息哪里去了?冷了还可不可以饮鹿血取暖?——现在,我只能用幻想点亮记忆中遥远的灯盏,背对城市背对文明,忘情嗅着影子里一朵花若即若离的暗香,然后抛开世俗、远离人群,在文明的废墟上唱着逝去时代的挽歌、迈着充满诱惑的舞步作最后的狂欢。

在这首诗里,作者在一张CD的沙哑嗓音里和南方相遇,一幅小桥流水的与世无争画卷便在作者的脑海里徐徐拉开。表面摹写的是南北风光,骨子里却透出对逝去时代的追思和叹惋。从这个角度上说,《南方以南》当是一首更高层次的怀乡诗!

思辨色彩映照着竹露灵动的诗句,从而使她的诗歌充满了哲理,组诗《生活之左手证明题》即是如此。请看组诗里这样的诗句:

无名指有满眼繁华 食指是繁华后一小声哭泣

拇指从不肯轻易竖起

地位说来崇高 故事说来话长

帝王将相 戒与不戒间

搬动江山

读罢,你不得不承认竹露确实喝了语言的魔幻剂!在魔幻的语言外衣下,掩藏着一个又一个质朴却又令人深思的哲理。

竹露对语言的驾驭能力到了轻松自如的境地,请看她的《左手说给右手》:

右手用于社交,属于公众

左手高贵,仅仅属于自己

正如不同的房间要用不同的钥匙

把它的附件放在显微镜下进一步解剖

证明和生活确有瓜葛

左手打着响榧,

体验右手写出的一首诗带来的快感

现在左手拍拍右手

好吧,请听我说,一切到此为止

是呀,在公众场合,右手常用于礼仪性的握手,既然是礼仪,必然戴着敷衍的面具;而左手则不会沾上敷衍行事的恶习,一直属于真实的自己(左撇子除外)。接着,诗人用轻松的语言继续说:“正如不同的房间要用不同的钥匙,把它的附件放在显微镜下进一步解剖,证明和生活确有瓜葛,”比如一首诗自你右手的指尖惬意流淌出来,左手也会以响榧声表达出右手成功的欢愉。在这里,作者成功解答了生活中遇到的难题,即如何在现实与理想之间、自己与非己之间达成默契,解决了水与火互不相容的矛盾。末句道出了化干戈为玉帛的主题:

现在左手拍拍右手

好吧,请听我说,一切到此为止

这类关照现实生活的主题写好不易,但要在貌似平淡的描写中凸现哲理,则是难上加难了。

竹露诗歌中处处透出对生命的关怀,对时间的反叛,对死亡的超越,处处透出对有限生命的无限追思。叔本华说:“生命,就是充满惊涛骇浪的海洋。尽管人可以竭尽全力、乘风破浪地勇闯暗礁险滩,但他之所向不过是一步一步地离那个使他船毁人亡、葬身海底的结局更近,他之所向,即是死亡。”但在竹露诗歌中,对“向死而生”却有着惊人的自觉,随时体验着生命独立的价值,并在支离破碎的世界里追寻着自我的完整、至真至美的人性和大开大阖的人生境界。竹露的诗里有真切的生命体验、有敏锐的生命直觉、有出乎意料的生命诘问,因此,竹露在生命的匆匆步履中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一种生命诗学——这在良莠不齐、鱼龙混杂的当今诗坛尤显珍贵。

最后,让我们在竹露余音绕梁的诗歌《狐狸》中结束此文:

它在荒冢间看见的落日

红不过自己的尾巴

负了数千年的一个骂名从商朝

掩埋在断壁残垣

它看到红袖绿酒,遗珠似泪

仗烛执火的追杀,持续至今

任箭或者猎枪

都无法再打开

贵族肩颈上

它聪明而悲哀的沉默



2005年11月16日

于云南大理,一苇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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